上篇·第四章悲叹(2)(1 / 2)
我被兄长唤到御殿时,城里的近臣和医师、上人等俱散去,避嚣习静的居室内,兄长死死抓着隐几,残缺的下肢紧贴着席迭一动不动。“阿照,你来了啊……”他叫着我的声音低沉又沙哑,与他如今沧桑不已的模样正相称。我的兄长此时不过二十二岁,然他干枯又泛白的须发胡乱扎在脑后的模样却像个饱经风霜的浪人。一场败仗,便能使一个雄心勃勃的武士变得如此疲敝吗?“阿照。”见我仍站在离他一丈远的门前,他便又叫我一声,随后像之前那样在室内低低呻吟起来。我终于走近看他,他的瞳中也失了光,从前那种自信又淡然的面孔,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。“兄长大人唤我前来是为何事?”瞧他如此病骨支离,我心中却没浮出什么身为妹妹该有的怜悯。此刻我脑中反而浮现出父亲去世前的模样。这的确令我意外,因为我原先常记不起亲父的面孔。“阿照有好好照顾你嫂子呢,我不在的时候也有关照家中之事,兄长很欣慰。”没能一口气讲完整句话的兄长在话中咳了一声。“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罢了,日后我也会尽心竭力地照顾兄长。”“不,阿照。你还有该做的事。”我知道兄长正作何打算,他仍希望我能婚配,但这次并非远嫁他国,而是像内藤寮助的女儿那样,与入赘北条家的武士结为连理,在兄长的长子元服前都能守住偌大的家业。“拿起剑,为北条家而战吧。”兄长口中蹦出了与我的忖量完全相悖的答案。“我这副模样已无缘再赴战场,北条家需要武士来守护,这个位置只有我英勇的妹妹能胜任。我知道你之前因一色氏的事怨恨着我,是我辜负了对你的承诺,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逼迫你做不喜欢的事。但只有这一次,北条家需要你,这是兄长最后的请求。”那个一度拏云握雾、使人敬畏的兄长大人,眼下正将那只皮肤皲裂的右手搭在我肩上,轻声低语地反省着己之作为。“好。”我跪着的膝盖向后挪了两步,然后对卧榻上的兄长深深一叩。“阿照定不辜负北条一门圣名。”我答允了他,一如我当日跟雪华说过的话。若是北条胜彦叫我上战场,我便一定会出战。我退出御殿回到自己屋中。兄长没多久就差人来传令,将北条家的藏刀“江雪”赐予我。具足则从我父亲的遗物当中,特地挑选契合我身形之物。北条家实际的家督依然是兄长,我不过是代兄出阵的女子,当然没有资格继承代代相传家传具足。兄长大人会如此紧迫地为我准备初阵,大概也是预料到了上杉会趁我方颓势对国境发起侵攻。战争中的任何失利都会给予对手可乘之机,原本被动迎击的上杉而今正要直逼相模。闭着门的居室内,我擦拭着桌前的太刀江雪,一旁的乳母替我清理着蒙尘的具足。雪华便是在这时冲了进来,她鬓旁的额发稍嫌凌乱,脸上的脂粉也有晕开的痕迹。“为什么要答应上战场?”雪华拉起我的胳膊,一脸睚眦模样,但在愠色之下仍有着藏不住的温柔之美。“还记得你曾同我说过的话吗?你问我会不会为了兄长和北条而战。”听了这句话的她不再质问,眸中的愠怒也逐渐散去,我则怔怔地望着她的脸继续说道:“我的心愿便是成为武士。纵然兄长和北条家并不需要我,我也会挺身而出。因为我知道在这乱世中只有武士才具备守护住安宁的力量。”
“如果你当真如此期望的话……”她抓着我袖口的手滑了下去,软下去的嘴角也发出一声轻叹。“别担心,我多年的练习便是为这一日。有家中老将与我一同出阵,这一次我定会平安归来。”雪华沉默不语,仅是点了点头。我的胸有成竹也并非空穴来风,比起出阵,此次我的主要职责其实是守住伊势原以东的山城要塞。这是位于相模国境内的作战,不会面临被前后夹击的风险。山城有着高地优势,不仅利于火绳枪,也是一个能穷尽发挥我弓术的宝地。且因为是远距离射杀,不会给没有杀过人的我造成过重的精神负担。不过,不敬神佛的我当真会有那种负担吗?时间一转到作战当日,拂晓即动身前往要塞的我,晌午已立于城中鸟瞰。从距离来看,上杉军从最近的营寨出发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到国境线内,冬季步兵的行军速度则要更慢一些。陪在我身边的家臣除却兄长身边的将领,还有丸山城的城主,此人也是成田氏贺的长子。见我身穿印着北条家纹的具足,腰间是名刀江雪,这些早早便领兄长之命的人在面上并无半句不满。只是为了贯彻信念的我也并不在意他人看法,这就好比我父亲被人称作恶鬼与战争狂,而他本人却丝毫不介意一般。脑中想着父亲与雪华的脸,我端起火绳枪,对着要塞前的步兵先遣队打了两枪。作战一连持续了十日,两军都未露出疲态,但上杉军的战线明显已后撤。在那样的铁炮攻势下,再坚固的甲胄也会如白纸般脆弱。然上杉军在人数上胜于我们,上次的失利折损了不少兵力,兄长的负伤更是令阵中缺乏士气。远在小田原城的雪华似乎清楚我军弱点,在她传信给我的第二日,陡然来了个会跳太鼓舞的艺者。艺者与阵太鼓兵在没有舞台的阵中演奏,却最终用直率的鼓声令我军士气大振。恶念痛扫除,用力如用兵。短短几日,我已能熟练使用火绳枪。为了所想所愿,我用这致命的武器扫过人群,看他们身上被打出的血窟窿仿佛后院靶上的红心。怀揣着如此念想,我竟意犹未尽起来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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